滇西白族傳統(tǒng)溫泉治療是由一套完整的治療儀式來體現(xiàn)的。它是一種以治療儀式為主軸，家庭自導性治療與集體聚會式治療相結合的疾病治療體系，有著豐富而獨特的文化內涵。本文由箱根集團首席溫泉文化顧問、東北財經大學王艷平教授根據(jù)貴州民族大學李相興教授《滇西白族傳統(tǒng)溫泉治療儀式與變遷》一文編撰整理，有助于我們走近云南滇西秘境，了解神秘的滇西溫泉文化儀式和那片土地的風土人情。

在查找“溫泉雞蛋”的文獻搜索中，筆者在中國知網上意外地“緣遇”到李相興教授的文章——《滇西白族傳統(tǒng)溫泉治療儀式與變遷》(《民族研究》2014年第5期)，一經瀏覽就覺得此文太好了。李教授供職于貴州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，1966年生，云南人，不僅專注民族學，還發(fā)表過多篇與植物化學相關的論文。

概述

滇西白族傳統(tǒng)的溫泉治療，是由一套完整的治療儀式體現(xiàn)的。其以治療儀式為主軸，將家庭自導性治療與集體聚會式治療相結合。

地點

主要發(fā)生在交通不太便利地區(qū)的溫泉地，而其他交通便利的溫泉多已被商業(yè)開發(fā)。

階段

治療周期分為四個階段：占卜、祭神、謝神、叫魂。

占卜

出發(fā)前的告祖占卜儀式及相關準備

祭神

治療前的祭神儀式及治療相關準備

謝神

治療儀式及治療結束時的謝神儀式

叫魂

返程時的叫魂儀式及后期進補

家庭占卜詞

前往溫泉治療之前，全家或部分家庭成員要舉行“告祖占卜”儀式。

一是將用于祭祀的雞的爪、嘴和脖子用青蒿泡水洗凈，向供在堂屋或樓上的祖先神龕前點上三炷香，燒上三裁紙錢，然后抱雞(雞頭向著神龕)告祖?！鞍⒆姘⑻?，點香驚擾您們，我們想到澡塘去治病，現(xiàn)燒給您們錢，拿雞讓您們享用，請保佑順利。”

二是在那之后，將雞犧牲，將雞血供在祖先神位前。將清理完雞毛和內臟的整只雞煮得半熟后，在雞背上插一雙筷子，將雞頭揚起，雞腳整理成跪狀供在龕上獻祭，并再次向祖先神講明獻祭的緣由。

三為砍雞并煮熟，按照當?shù)匕鬃迕耖g文化傳統(tǒng)，要取兩只腿骨預測一下此行能否達成目標。腿骨上孔的數(shù)量多少及雙腿骨上孔的搭配數(shù)量將決定是吉是兇。

青蒿泡水

將用于祭祀的雞的爪、嘴和脖子用青蒿泡水洗凈。也再次說明青蒿可以消毒，不由地讓人想起“諾獎”獲得者屠呦呦的青蒿素了。

青蒿 圖 | 網絡

季節(jié)

溫泉治療的時間段一般是在冬春之際，農歷九月到次年二月期間為上好的治療時間，一是避開了農忙，二是當?shù)厝苏J為這一段時間是“非瘴氣”時間而最適合治療。

“三合”吉日

出發(fā)日的選擇一般都要看“黃歷”的，或不看黃歷而選擇“三合”吉日。何為“三合”吉日，即從當事人的生肖算起(或不管月份，而只管生日，從生日那天算起)，一共十二個生肖，“生日”那天算，再數(shù)到第五個屬相也為相合日，從第五個再數(shù)到第九個也是，都為吉日，故稱“三合”吉日。如生肖為馬的，找的時間可以是生肖為狗日那天，也可以虎日那天為吉，而一般是最忌生肖中的沖日出發(fā)(對沖)。

“五行”吉日

另外，有人選擇五行中生自己的日子出發(fā)，忌與自己相克的時間出行。

祭龍神與祭山神

這是治療前的祭神儀式。

拴紅布條

在山神和龍神旁邊的神樹上栓上各色紙或布。

石頭代表山神

以石頭代表山神，那么什么代表龍神呢，或是“一碗溫泉水”。

治療前結果占卜

主要是看雞尾骨去肉后的鏈狀骨是否完整。

窩棚：經緯分明

一般是木條做窩棚建筑的“緯線”，竹蔑做窩棚建筑的“經線”。

“窩棚匠人”

個別澡塘有專門人做窩棚構架。

“錢米”

“窩棚匠人”每年或要準備幾十個這樣“有經有緯”的窩棚架子。誰要住，出一定數(shù)量的錢米作為報償就行?！板X米”，給錢給米都行，或是“給個買米的錢就行”，給點“小錢”的意思。過去的人在需要付報酬時，有時就是給人“幾舀子米”當報酬。

“扶梁”

溫泉中的簡易設備一般是一根治療時方便“爬”與“靠用”的“扶梁”。扶梁是一根直徑在15厘米左右的木頭，只要搭在塘的兩邊，稍稍被水淹沒就可以了。

“湯床”

一個方便淺泡用的治療床(也叫椅)。治療床是放在水下的木排或從家中帶來的小躺椅，安放標準是保證治療者躺上去后，身體能被溫泉水淹沒而頭能露在外面。

“熏排”

一個便于熏蒸用的木排。木排可以單獨做，也可以用治療床代替。若用治療床代替，當清理溫泉水塘時，要將溫泉水塘弄成長方形。當治療床與溫泉水塘的方向一致時，就可放入水下;治療床方向橫過來，就可以搭在塘口，做熏蒸木排(御溫泉榻榻米房間的炕桌尺寸就是這么做的，拔起來橫放就卡凸出來，順著放就陷下去而平了)。

祝由吃蛋(過夜煮蛋)

這個“由”或是從什么開始的意思。每晚睡前，治療者都要拿一些鮮雞蛋用布包好或用稻草拴挷起來，放在水溫最高的溫泉出水口煮。第二天清晨敬完香后，取回吃幾個(表示吃了早餐)，意味著治療正式開始。

溫泉蛋 圖 | 洱源縣志

五方神色

吃雞蛋前，要將雞蛋向東、南、西、北和腳前各丟一份，口中念“東方青神、西方白神、南方紅神、北方黑神、中央黃神”。

為何中央黃神，覺得沐浴時是裸體的，人的膚色皆是黃。而東方青，西方白，顯然是午后、傍晚的景象。而南方紅，北方黑，顯然太陽是在南的。

輕揉三脖(準備活動)

吃完蛋和喝完溫泉水后，治療者就到自己的塘邊，背對著塘深呼吸和清嗓，這樣持續(xù)幾分鐘后，開始搓揉三脖。所謂三脖，即脖子、手腕和腳踝。

精心四洗

所謂四洗，就是變換四種姿勢的分別坐洗、蹲洗、臥洗和仰洗。蹲洗時，一只手的手肘搭在扶梁上，另一只手去搓洗身體;坐洗、臥洗、仰洗都是利用治療床進行。“仰望”是仰望天空而想象，而“臥洗是感受溫泉與壓力”。

終止發(fā)汗汗落時

終止發(fā)汗的最佳時機是上半身尤其是臉上的汗量最大，并明顯感覺到汗珠往下滾落的時候。

打背

打背，日語叫打湯。當發(fā)汗后，人們要到流量和落差很大的公池(男女各有一個公池)去打背，打背就是讓溫泉水拍打自己全身，一方面起到按摩作用，同時也用潔凈的“新水”清潔身體。

“公”

聚落或家族里有威望的男性，如太公、“公公”、“大公”，善于主持公道，講究公平?！肮病保伞肮背鲑Y或主持辦大家人人有份的權益事情。

輪番之泡

泡完后需出塘，出塘進補。清洗完后，一個單元的治療基本結束。之后，治療者開始燒火做飯，吃肉喝酒，喝蜂蜜水或生姜紅糖水，進行能量補充。休息幾個小時后，再進行下一輪的治療。

下一輪即是指進行下一周期的泡，而“下一番”的“番”，就是“正規(guī)復雜的、很程序化的、不是一下子就能完的、時間較長的、反反復復的、包括多種形式、多個環(huán)節(jié)的”正式過程，是指比較繁瑣的一個過程。

以草藥配合泡溫泉

每天清晨，“有藥的人”在入塘治療前都要把藥放入塘中進行浸泡，目的是輔助溫泉水治療，以增加療效。這些草藥主要是伸筋藤、千里光、蘆子葉、風藤草、益母草、大血藤等。

圖 | 網絡

“十四天居多”

從治療時間來看，一般以七天為一個周期(或曰一個時間單位)，可以選擇七天、十四天、二十一天、二十八天等不同的周期。調查中還了解到，以十四天居多，少的為七天，多的也有一個多月的。

“逢沖化吉”

之所以以“七天”為周期，按當?shù)孛耖g信仰治療師的解釋，就是“十二生肖中，逢七為沖，治療疾病逢沖能化吉”。

二律背反

關于日子或時間段選擇，可以“三合”，也可以“逢沖化吉”，這在于解釋了，也在于有沒有意識。沒有意識時，要選擇“三合”日，而有意識的，可以“逢沖化吉”。

“三合”時辰

每天的治療周期，一些人要選擇與自己生肖相合的時間進行治療，如屬馬的人要選擇一天之中的寅時(3-5時)、午時(11-13時)、戌時(19-21時)進行治療(原文是這樣的，但筆者覺得可能要看自己的生辰的)，認為這樣的“三合”時間是最有利的。

“對沖時辰”

有的則喜歡生肖“對沖”時間進行治療，如子午時、丑未時、寅申時、卯酉時、辰戌時、巳亥時等。

輪湯

每天男女交替入塘治療，原則是每三小時交替一次。公共產品出現(xiàn)后，以及由企業(yè)主導，男女是分湯的;而以家庭為單位，作為一個社會現(xiàn)象，可能還是要輪湯的。家人不分離，若分，女性女眷一起，這是可以的。

治療間隙

在治療間隙階段，人們看病采藥、交流娛樂、做飯、休息等。

“龍膽草降火”

最常見、最普遍服食的藥是龍膽草和夏枯草，特別是龍膽草，一半以上的人都有服食經歷，他們認為溫泉水“上火”，洗浴和服食都會使人一定程度上上火，所以要用龍膽草降火，以達成身體健康狀態(tài)的平衡。

“環(huán)境復原”

治療儀式結束時，會用黑米果(當?shù)氐囊环N從山上采來的果子)煮出的汁液淋在山神前，邊淋邊說：“山神祖山神太，我們來的這些天將你們的土整松了，現(xiàn)在我們用黑米果水來奠土;我們將您們的草整倒了，現(xiàn)在澆給它們黑米果水來扶正?！?/p>

“祖”與“太”

在白族的禱告中，常出現(xiàn)“太”與“祖”這樣的詞，比如“阿祖”、“阿太”，或“祖山”、“神太”?！白妗笔呛芾系?，久遠的意思，類似于“l(fā)ong long time ago”，而“太”呢，是指與“現(xiàn)世最大的比”還要大、還要老的意思，比如“老太太”、“太太”、“太公”等，因而“祖”一般比“太”更年長。而關于“祖”，還有高祖、曾祖與祖(爺爺輩)之分。

返程叫魂

叫魂的具體過程如下：

一是家長根據(jù)此次前去洗浴的家庭成員人數(shù)在澡塘邊撿石頭，“魂石”一般為拇指大小，撿起后必須在澡塘中洗一下，表示從澡塘里攜回魂靈。洗好“魂石”后，家長將它們連同點燃的一炷香分發(fā)給每個家庭成員，吩咐成員們用左手將“魂石”握緊并按在左胸口，右手拿香，然后叫他們離開澡塘。

二是家長背對澡塘向著回家的方向喊每一個人的名字，每個人聽到名字后都要應一聲“哎”，喊完名后，家長說“我們回家了哈”，所有成員齊聲喊“好”。

三是過橋時，家長大聲說“現(xiàn)在過橋了，我們回家了”，眾成員又說一聲“好”。翻過一座山時，家長又大聲喊“翻山了，你們都來了嗎”，眾成員大聲回應說“回來了”。

四是到家后家長將所有人帶到灶神前，一個一個地詢問回來了沒有，問到的人朗聲回答“回來了”，同時將“魂石”和燃盡的香簽交給家長，家長將“魂石”恭敬地擺放在灶神前的平臺上，將燃盡的香簽丟進灶爐中(如香還未燃盡，家長則將其插在灶神前的香爐中)。等所有人的“魂石”都收齊擺好后，家長說“灶神灶神，我們都平安回來了，這些魂石先放在這里，您要看好他們，家里會感謝您的”。

回家后進補

回家后，進補的藥食是“豬腳燉附片”或“山藥雞”、“三七雞”、“木瓜雞”、“天麻雞”等。為啥要進補，一或是要鞏固療效，將進補作為治療的最后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;二是治療可能消耗了體力、營養(yǎng)儲備等，就如“殺敵一千，自損八百”，因而需要進補，這也是康復過程的一個必要環(huán)節(jié)。

“自然病因體系”：“神藥兩解”的“藥解”

就滇西白族民間傳統(tǒng)來講，以“自然病因體系”來解釋病因的，主要有風、寒、濕、熱、毒、生、冷等自然現(xiàn)象引起的疾病，一般是以草藥治療或泡溫泉治療。這一點就如“溫泉治寒病，而不能治熱病”的觀點一樣。

“文化治療”：“神藥兩解”的“神解”

這是“自我主導”為主的文化治療，針對的是“非自然病因體系”，即通過儀式地以儀式性來求得“神解”。也即是指“神藥兩解”的“神解”。

慢性病是轉化而來的

“慢性病”是“自然病因體系”向“非自然病因體系”轉向后的狀況，就像“因長期患病而轉化為心理不健康的心病”，因而既需要“溫熱療法”，也需要儀式與儀式感。

民間信仰治療師

特指具有半職業(yè)性質的民間宗教人員。在滇西白族中，他們一般被稱為“朵奚”、“師傅”或“先生”，類似于“神職人員”。在聚會時，需要他們的主持，就如我們的在婚喪嫁娶時需要請“專業(yè)人士”主持一樣。家人有病時，根據(jù)情況也會請“治療師”進家的。

“聚會治療”

也叫“會治療”，主要有本主會、觀音會、財神會、玉皇會、藥王會等，是指民間為祭拜與健康目的的民俗聚會。

“社會性四療”

一是以治療師執(zhí)導的各種“會”治療(治療師，戶外)，二是治療師執(zhí)導的家庭治療(治療師，戶內)，三是家庭自我執(zhí)導的戶內治療(家庭，戶內)，四是家庭自我執(zhí)導的溫泉(家庭，戶外)。“治療師”或有“巫師”性質，有占卜成分，但也有一定“民族的傳統(tǒng)醫(yī)學的白醫(yī)”性質。

發(fā)汗治療

“發(fā)汗去新山”，因為新山村溫泉在瀾滄江邊的沙灘上，海拔低，在自然氣溫、溫泉水及蒸汽溫度的多重作用下，人們治療時容易“發(fā)汗”，進而達到治療目的。

“汽磺治胃病”

當?shù)厝苏J為水井溫泉有汽磺，服食則可以減輕胃病癥狀。

“文昌閣”

其中的一個出水口的溫泉水曾向天噴射達幾丈高，當?shù)厝苏J為是龍顯武威的結果，還認為溫泉水這樣的噴射象征文昌，因而在溫泉旁邊就建有一個文昌閣。文昌，意指文化、文章之昌盛，也是指中國古代學問、文章、登科舉士的守護神。

洱源溫泉 圖 | 洱源縣志

以雞蛋替代雞

如祭祀時有的人已不再用雞，特別是女性，而是用一個雞蛋及隨身帶的糖果飲料代替，或因為“犧牲祭祀”有些“血腥”。云南白族以雞祭祀，這一點與中原不同，中原或用牛羊祭祀，陜南川北等或更看重羊的犧牲性。

神祇

白族溫泉治療涉及神，有山神與龍神之說。平時在讀文章時也看到了“神祇”字樣，那個“祇”字發(fā)“qí”音，指“地神”。當然，我們大家常寫為“神祗”，“祗”念做“zhī”，與“祇”差一個“點”而已，“祗”是恭敬的意思。有人說是通假字，可以互用，有人說是用錯了，“地神”也確實是讓人“敬畏”的。筆者在這里想說的是，“山神”與“龍神”，還有祖先的靈魂等，那是天上的神呢，還是地之神即祇呢，或是天神轉化為了地神而成了“祗”了，溫泉就是從地下涌出來的。

資料來源

李相興，滇西白族傳統(tǒng)溫泉治療儀式與變遷，《民族研究》2014年第5期